【校訂者序】在那以後的成田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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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港粉碎》校訂者序
在那以後的成田機場

顏雪雪

幾年前,在因緣際會下,我翻譯了小川紳介導演的記錄電影《三里塚之夏》(一九六八)。電影一開頭,就說明了千葉的三里塚、芝山地區,在政府事前沒有告知的情況下,被迫成為了成田機場用地。當地農民起而抗爭,與警察發生大規模的推擠、拉扯,有人受傷,一群人在西瓜田上奔走、逃竄,農民婆婆則在後面哭著大喊說:「我的西瓜、我的西瓜⋯⋯。」

這段歷史的抗爭程度過於震撼,使我久久無法忘懷。某次我在成田機場大廳過夜,雀躍地等待黎明飛往九州的班機時,突然就想起腳下踩的光可鑑人的地板,可能就是那片破碎、紅彤彤的西瓜田,再配上電影裡農民、學生們的尖叫聲,背脊便無端地冒出寒氣。

我問過許多日本朋友是否知道成田機場抗爭事件。但只要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幾乎都不知道作為日本國際航線門戶的成田機場,在興建初期曾有過這段大規模的抗爭歷史,甚至造成抗爭者自殺、員警傷亡,幾乎撕裂了當時日本人(至少是千葉人)與政府之間的信賴關係,更是日本民主歷史的疤痕。

這是一段逐漸被淡忘的歷史。但幸好,並不是無人關注。如果閱讀宇澤弘文的這本書,會清楚地理解到,機場抗爭是怎麼發生的:當時的政府從選地到徵收的過程皆粗暴顢頇、後續安置失當、加上出爾反爾的傲慢,最終使得悲劇一發不可收拾。

在注重「團結為國」的日本,發起社會運動的艱辛並不比在台灣來得低,尤其當時更有日本報紙以嘲諷口吻稱機場抗爭人士為「日本最強釘子戶」。但宇澤作為一個學者,清楚地以旁觀者的角度分析,這些農民要的只是「安身立命」,千葉的氣候、適合耕作的土壤、戰敗後的移墾歷史、低收入戶的階級問題,都是這些農民不肯走、也走不得的主因,並非只是「為了錢」如此簡單。

但宇澤這本書的觀察,只到一九九二年為止,彼時抗爭只能說「告一段落」,仍尚未結束。後來成田機場抗爭成功了嗎?在一九九五年,政府接受了宇澤等人的圓桌會議討論結果(也就是本書提及的「隅谷調查團」的衍生),內閣總理大臣村山富市,代表日本政府正式為徵收的強權做法道歉,獲得部分抗爭人士的諒解,讓一些農家自動售出土地。

雖然這並不代表事件落幕,但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繼續拉長,人民逐漸淡忘了這件事情。除了少數中堅分子,支持抗爭的人群逐漸散去,這雖然與成員高齡化、抗爭時間過長有直接關聯,但也與當地人恐懼發展程度落後於其他縣市有關。在「機場與地區共生」的口號政策下,當地人已逐漸能夠忍受噪音、轉向接受機場,而且鄰近區域的機場也逐步發展,像是羽田機場增加國際線航班、茨城機場開放國際線,在這種種壓力下,當地人更害怕已蓋好的機場成為一座荒城。

所以,以結果來看,機場抗爭運動似乎是「輸了」。二○○九至二○一三年,NAA(成田國際機場公司,Narita International Airport Corporation)與「一坪土地運動」抗爭成員的官司,除去和解的部分,NAA獲得全勝。此外,二○一六年,法院也判決(二審)拆除本書出現過的「橫堀現地鬥爭本部」,計畫的機場跑道也已啟用,甚至已規劃了第三跑道。

不過,這個日本曾經的最大社會問題,仍然帶給了日本社會、乃至全世界非常好的反思。即使是到了二○一四年,仍有學者鎌倉孝夫等人寫下《叩問成田機場的「公共性」》等書,顯然這場社會運動帶給日本巨大的教訓,後來連德國在蓋慕尼黑機場時都有所借鏡,思考該如何順利徵收不致引起市民反彈。

希望本書中譯版在台灣的問世,也能給予台灣土地上的人們一些反思—所謂的公益徵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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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訂者序】在那以後的成田機場” 有 1 則迴響

  1. 引用通告: 《空港粉碎︰日本農民的怒吼與成田機場悲劇》 | 游擊文化/公共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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