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書摘:〈羞恥成了我的責任〉

標準

羞恥成了我的責任

就像我過去費盡心力想消除悲慘又羞恥的記憶一樣,我也努力想忘掉那晚跟那位作家在一起的記憶。不過是場讓人不舒服又不開心的性愛而已。都是我的問題,明明知道他也是個「身不由己的男人」,卻仍留在他家過夜。就像那些說著「嘖嘖。女人就該管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要跟男人回家」的人一樣,我也跟著把矛頭指向自己。

離開後沒幾天,那位作家聯絡了我,他叫我給他我的銀行帳號。我問他:「怎麼了?」他說:「我想買你上次給我看的那幅畫,也謝謝你上次來找我,想補貼你一點生活費。」我跟他說會再把畫寄給他,然後把銀行帳號傳給他。他匯了一大筆錢給我。剎那間,一個令我全身發寒的想法閃過我的腦海:「我是在賣身嗎?不,他只是要買我的畫。就算沒有那晚……。」如果那真的是性交易會不會好一些?如果是事先協議好、你情我願的性交易,說不定還好一點。我想以人對人的身分和他相處,他卻只把我當作女人偶。我決定把這筆錢當作痛苦及不適的情感補償。那之後,他不時會匯錢給我,並在我需要的時候幫忙解決問題。

他也會對我說「我愛你」、「我好想你」來表達他的愛;這也是無數強姦犯對被害者說的話。他的話是真是假並不重要。我再也讀不下他的文章。他書中那些煞有其事又美麗的文句,完全被那天清晨的事抹去。跟我的身體一起,一塊塊被撕裂。是他親手撕碎的。即使想把那晚當作美麗的回憶,我也做不到。雖然在他的記憶裡,那大概是個星辰閃耀、輕訴愛情的夜晚。

原來在那個作家家裡發生的事就是強姦,我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不經允許在體內射精就是強姦。這需要勇氣。把一切當作自己的錯反而更舒坦,這樣至少可以保有自尊。當我正視那晚難受又令人不悅的性愛並不是做愛而是強姦時,我的身體變得悲慘又令人羞恥。我們並非「因為他慾望很強」、「因為我們很聊得來,出自愛我的心」、「因為我在他家睡著」才發生關係。即使對方以雙腿頑強抵抗並推開他,他仍擠進來將自己的陰莖插入對方體內,不經允許在他人陰道內撒下自己的精液,是這樣的強姦。這對他來說可能沒什麼,只是又摸又插又射的普通性愛;可當我面對不受男性視線包裝的殘酷真相時,卻得被迫承受遲來的重創。

他們「覺得沒錯」,才這樣做

其實這樣的經驗在各式關係中都會發生。回想過去的性經驗,我發現「大部分令人不快、不適的性愛都是強姦」這個令人震驚的事實。不僅來自前輩、師長、導師,連情侶關係之間也是如此。我無法一一列舉那些未經允許就在我體內射精的男友。性暴力十分常見。遭到信任的人如此對待,令我加倍痛苦。我以為唯一能暢談無礙的人,我以為會將我當作同等「人類」看待的人,來自他們的性侵令人倍受衝擊。

當我讀到○○界性暴力倖存者證言中的男性慣用話術時,比起同感,我更先感到全身發毛。加害者像鸚鵡一樣重複「我不是那樣的人,她那個時候也沒怎麼反抗啊」。他們非常了解(但可能裝作不清楚)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事到如今卻又裝作一無所知。與她們不同,對他們而言,強姦只是不足為奇的「性愛插曲」而已。他們絕對不會強迫人。以「自在的」關係為藉口,說要像情侶一樣做愛;將「不彆扭的關係」當作人質,讓人難以拒絕他們的要求。說著你的嘴唇太性感、你的雙瞳太美麗,再加上一句我情不自禁。

他們之所以那麼做,並不是因為我太性感,也不是因為他們性慾太旺盛。他們只是覺得「那也沒什麼」,所以才那麼做。就算做了也不會有人對他們說些什麼,罪惡感或羞恥心都與他們無關。

我在深淵中自責,因羞恥而發顫,看著時間一天天流逝;他們卻泰然地裝作不清楚自己的權力,將所有責任都壓在我的肩上。男人本來就是野獸,走進野獸的山洞裡是女人自己的問題;都是女人的身體太性感、太誘人,才讓男人除了做愛別無他法;男人本來就無法控制性慾,女人應該幫助他們抑制,都是那些不會強力反抗的女人不知如何看管自己的身體才會發生問題。但現在,我不再如他們所願,不再因羞恥心而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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